【带卡】红莲 03(下)

并不是没有怀疑过那些巧合。

银发不是什么常见的发色。身高与体型相差无几。

不是武士,比起打刀更擅长小太刀、短刃与投掷兵器。不择手段的战斗风格。

散漫时不介意露出腿、手臂和胸口,肩背却始终遮盖得严严实实,就算是在和他做着最亲密的事情的时候。

严厉和冷酷才是内心的真实写照,温和与微笑只是障眼法。

而他偏偏中了招,不敢确认,不愿确认,一味地自欺欺人,为对方百般开脱。

带土盯着卡卡西。四年来的点点滴滴如走马灯般眼前呼啸而过,一幕幕郁积在他的心头,压得他喘不过气,心口发疼,难以呼吸。嘴唇翕动着,他一时间有无数句话想说,但最后颤抖着冲出口的却只有最简单、也最直入主题的那三个字:“为什么?

“因为团藏不仅是你的仇人,也是我的仇人。”卡卡西回答。“他以卑劣的手段抓住了我父亲的把柄,胁迫我们为他做事,后来又毁灭我的村子,杀死我的部下,令我成为了木叶的罪人,这份血仇于公于私,我都不得不报。可他太狡猾了,常年雇佣着顶级高手护卫在自己身边,寸步不离,凭我一人之力,根本无法完成复仇。所以我需要一个工具,他必须有资质,可以被培养;也必须够执着,就算要追到天涯海角,也不能动摇向团藏复仇的决心。几年来我一直在暗中寻找合适的人选,而你,就在那时恰到好处地出现了。”

“四年来我所做的一切,都是为了达成今天的这一刻。稍微有点麻烦的是,除了团藏之外,我自己也在你的猎杀名单上面。不过没有关系,团藏已死,只要我再杀掉你,今后就不会再有人追杀我了。我会将现场布置成你和团藏自相残杀、同归于尽的样子,这样一来今晚见过我的人就都死了,而其他人甚至不会知道我今天来过这里。”

卡卡西说着,抽出插在一旁的忍刀,抬起,刀尖直指带土的心口。“你曾经对我许诺过吧,带土君?只要我给你团藏的情报,帮你复仇,从此你的这条命就是我的了。我要你活,你就活;我要你死,你就死。这是你的原话。”

“那么现在,你可不可以为了我去死呢?”

带土没有反应。他神情麻木地看着卡卡西,仿佛刚才接连被揭露的真相已经挖空了他的身体,留在这里的只剩了一具僵硬的躯壳。

为什么?”他喃喃说着,将这三个字又重复了一遍。

“嗯?”卡卡西歪了歪头。

带土的目光渐渐生动了起来。有火焰在他的瞳仁深处亮起,燃烧,壮大——那是意识到被欺骗、被利用、被摆布之后的愤怒,或许甚至比对着团藏的时候更加强烈。

“我在问你为什么!”他嘶吼着,刀尖同样唰地指向卡卡西,神情悲愤又受伤。“你说过的那些话,做出的那些事,原来都只是谎言吗?都只是骗局吗?你说水门老师是你的恩人,你接受了我的心意,你甚至和我……”

“谁知道呢。”卡卡西对他的质问不痛不痒。“或许都是假的吧。受水门之恩,向团藏复仇,这样相同的经历,不是正好可以拉近你我之间的距离,让你对我更加信任吗?看起来这战术成功了呢。至于其他的那些事,也都只不过是顺水推舟,逢场作戏罢了。你难道真以为我会喜欢上一个比我小十岁的小鬼吗?”

“在椿园,我愿意向你雌伏,那也同样只是麻痹你的手段而已。和高傲的武士大人不同……忍者为了达到目的,什么事都做得出——”

“呃啊啊啊啊啊——!”那一句句满不在乎的话语像钢针,像冰刀,字字刺入带土心里,将他戳得千疮百孔,每一处孔洞都流出火一样的鲜血。那痛楚灼烧着他,让他无法再冷静,无法再思考,此时此刻,他只想让面前的那个男人闭上嘴——永远地。

铛——!

两把刀重重碰撞在一起,声波震荡开来,火花四射,照亮了带土狰狞的怒容与卡卡西冰冷的双眼。一瞬的僵持,然后两个人同时翻转手腕,变换方向,朝对方的要害处刺去。

铛!铛!铛!

刀光剑影纷飞,攻势与守势在瞬息之间转换再转换,两人激烈地厮杀起来,每一击都竭尽全力,影子被灯光投射到四面的纸门上,犹如传说中张牙舞爪的鬼怪。又一次架住彼此的攻击,卡卡西突然用左手抽出一枚苦无,自下而上挑向带土的胸口。

瞳孔收缩,带土脚下一点急速退后,却依旧慢了半拍,被苦无的尖端在腹部划了道一寸来长的口子,鲜血流出来浸湿了衣衫。

“除了水门打的基础之外,这四年间,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。”卡卡西看了眼那支苦无,把它丢到一边,重新望向带土。“你以为你能赢得过我吗?还有你当初的那句许诺,如今已不算数了吗?武士不是要守信重诺的么?”

带土没有立刻回答。他用手按在自己的伤口上,感受着那温热的液体流过自己的手指,伤口在压迫之下,疼痛又加重了几分。

没关系。他需要这疼痛,来让自己冷静下来,保持清醒。

“是啊,已经不算数了,你这混账忍者。”嘴角抽动着,他挤出一个扭曲讥讽的笑容。“你刚刚不是还在说我是你教出来的吗?像你这种满口谎言的老师,能教出什么诚实守信的学生?”

卡卡西扬了扬眉。“你风向变得倒快。”

“我也不是白在这世道上流浪了几年的。”带土放下手臂,站直身体。他闭上眼睛,深深吸了一口气,屏息片刻,又长长地吐了出来。

卡卡西安静地看着他。

带土睁开双眼。当他重新望向卡卡西的时候,他的神情已完全平静下来,眼底再也看不到任何痛苦与愤怒的痕迹,残留下来的唯有极度的专注,以及刀锋般的杀意。

他已回到了先前踏入这间院落的大门时的状态。

“可以了。”他轻声说,像是对卡卡西,又像是对自己。“我不会再迷茫了。”

他挽了个刀花,收刀入鞘。膝盖微曲,左手将刀鞘小幅度下压,拇指顶住刀镡,右手四指搭在刀柄上,重新摆出拔刀式的姿势。

“我要杀了你。”

话音未落,他人已如离弦之箭一般地冲向卡卡西。

第二场厮杀就此拉开序幕。这一次双方在战斗中都加入了更多诡诈的技巧:试探与反试探,引诱与反引诱,一计被看穿,再生一计。四年中他们不知做过多少这样的练习,对彼此的战斗风格早已烂熟于心,明明已翻脸为你死我活的仇敌,一来一往间居然又生出了几分心照不宣的缠绵默契。

可惜一切终究都要分个结果。

卡卡西终于占了一手上风。他曲起手肘,朝着带土胸口狠狠顶去,趁后者吃痛、力道松懈时手指一转,瞬间将忍刀从正手调整为反手,朝着带土握着刀柄的四指削下。

啪!

带土来不及躲闪,情急之下只能松开右手。这一下却是正中卡卡西的下怀,刀尖一挑,便将那把刀挑飞了出去,嗖地一声越过半个房间,刺入了对面的纸门上。

“胜负已定。”成功卸去对方的武器,他的声音中似乎终于出现了几分得意的波动。“这场战斗,是我……唔!”

他的胜利宣言在半途化作一声闷哼。带土以牙还牙,曲起膝盖重重顶向卡卡西的腹部。卡卡西重心不稳向后踉跄几步,带土也趁机飞速后退,再次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。

当两人都站定脚跟的时候,他们几乎各自都退到了房间的尽头。

“再反抗也是无济于事。”卡卡西说。他飞快扫视一周,水门的打刀正插在纸门上,在之前的战斗中带土曾抽出胁差想要偷袭他,也被他成功防备后夺下,丢到了房间的一角。“你已经没有任何可用的武器了。难道你想接下来赤手空拳地向我挑战吗?”

“……”带土不语,只是紧盯着他的双手。

“最后的一击,就让它变得特别点吧。”卡卡西丢开了忍刀。他抬起手臂,拔出了背在背后的那把短刃。“这是当年结果了水门和他的妻子的那把刀,”他说,转了转手腕,让带土看清那薄若蝉翼的刀身,“而今天,我也会同样用它送你上路,和你的老师团聚。”

“谁上路还不一定呢,你这混蛋。”带土冷笑。

“嘴还是这么倔。”卡卡西摇摇头。他不再说话,微微伏低身体,停顿一瞬随后脚下猛地发力,朝带土杀了过来,刀尖瞄准带土的胸口。

带土的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。他没有闪躲,更没有转身逃跑,而是朝着卡卡西直直地迎了上去。
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无限放慢。以千分之一秒为单位,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渐渐缩短。当距离只剩下了一半的时候,带土突然将右手探向身后,从腰封中抽出了一件东西。

那是一把出鞘的、白色的短刀——团藏原本打算用来切腹的那一把。

刀光照亮了卡卡西睁大的双眼。带土是什么时候把这把短刀拾起来,又藏在身后的?恐怕只有他本人才说得清楚。

下一瞬,他们重重地撞上了彼此。带土反手握着那把短刀,对准卡卡西的后心狠狠地刺了下去。

扑——

万物在这一刻归于死寂。

嘀嗒,嘀嗒。

围绕着刺入体内的利刃,鲜血渗透了带土的衣襟,更多的液体从伤口中涌出,源源不断地洒落在地上,在两人的脚下汇聚成一汪血泊。

“没错,武士要重信守诺。”两人脸对着脸,鼻尖几乎碰到了一起。带土望着卡卡西,杀意从他的眼中消失了,留下的只有放下一切的坦然。“所以,我选择和你一起——”

啪。

断掉的刀身落入血泊,发出一声轻响,打断了他的话。

带土的脸色一下子化作惨白。他的瞳孔缩到针尖大小,仿佛意识到了某个极为恐怖的事实。他瞪着卡卡西看了片刻,然后慢慢地、慢慢地低下头去。

那把短刀——团藏的短刀——从卡卡西的后心刺入,前胸穿出,因为两人贴得太近,所以竟有一指宽的刃尖刺进了带土的身体。

而卡卡西,他依旧保持着握刀的姿势,可那把刀的刀身却不见了——取而代之的,是与刀镡平齐的一处切口,光滑平整,显然并非突然断裂,而是早有预谋。

带土重新抬头看向卡卡西。他的嘴唇毫无血色,颤抖得厉害,几乎吐不出半个完整的音节。“为……什么?

这已是他今晚第三次问这句话。

那抹冰冷的光芒从卡卡西的眼中消散了。他看着带土,眼角极细微地弯了弯,似乎是想露出一个微笑;但紧接着他的表情就化作了痛苦,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从他的喉咙里涌了上来。

带土眼睁睁地看着一抹深色在他的面罩上飞快蔓延。

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松了握着刀柄的手。直到那把断刀从卡卡西的手中滑落,银发忍者的身体向后仰倒,带土这才如梦初醒,扑上前去,在卡卡西摔倒在地上之前接住他,让他躺在自己的臂弯上,并小心翼翼地避开了那把依旧插在他背后的刀子。

他扯下那面罩。卡卡西在咳血,脸颊、下颌与脖子都被染得一片红。胸膛微弱地起伏着,那探出的刀尖也在随之摇晃。带土徒劳地去擦拭,可很快又有更多的鲜血顺着卡卡西的嘴角流下。

“为什么!”他终于承受不住了,嘶叫着哭喊出声,泪水滴落在卡卡西的脸上,和血水混在一起。“为什么要装作想杀了我?为什么又在最后一刻放过我?为什么不躲开!”

“不是……不躲开,是……躲不开啊。”卡卡西轻声说。他望着带土,双眼中透出几分快乐欣慰的光彩。“你比我……想象中的……还要……优秀,已经……超过……我了。这样……一来,我也就……放心了。将来……就算没有我……在你身边,你也能……一个人很好地……活下去了。”

“抱歉,说了很多……让你伤心的话。那些……都是假的。水门大人……的确是我的恩人。我从来……都没有……把你……当做工具看待。我其实……真的……很喜欢你,那时你说……不论……我去哪里,你都会……陪着我,之前……从来没有人……”他的话没有说完,便被一阵虚弱的呛咳所中断,又有血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。

“不论你去哪里?”带土惨笑,“你现在要跨过三途川了,却把我留在了这边!”

“哈……只有这儿……不能让你……陪我一起来啊。”卡卡西半垂下眼帘。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缓,脸上浮现出几分血色,再开口时,说话也不再断断续续——他像是内伤稳定了,又像是在回光返照。“这样就好了。为了保住父亲,我杀了水门大人,可父亲在不久之后也自杀了,紧接着我的部下们也被团藏灭口,到头来我没能保护好任何人。我对水门大人恩将仇报,你是他的学生,死在你的手里,对于一个忘恩负义的废物来说……这是再合适不过的结局了。”

“嘘——什么都不要说。我的时间不多了,有几件事必须交代。”他再次抬起眼,见带土正要说话,便制止了他的发言。“你把我留在这,这样就不会有人来追查你。你回到江户去,我的卧室在柜子里有处暗格,里面是一份我的自陈书,还有这些年来私下收集的团藏的罪证。带着它们去京都,右京大夫三船是个正直之士,和水门大人也有交情,你把那些东西给他,他会上呈给天皇。从此,你就可以恢复自己本来的名姓,堂堂正正地走在阳光下面了。”

“江户的房契……我改了你的名字。”那抹血色又从卡卡西的脸上褪去了。他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。“你可以随意……处理我留下来……的东西。如果你想要……接管情报屋……的生意,去找……阿绫,或者委托她……把那些资源……卖掉。就是这些。”

说完这句话,他像是终于了却了什么心愿似的,喘了一口气,脸上的神情放松下来。目光开始涣散,他艰难地抬起手,向着带土摸索过去;带土连忙抓住那只手,让冰冷的掌心贴在自己的脸颊上。

那几根手指微微动了动,像是要替他拭去眼角的泪痕。

“我都记住了。”带土低声说。他的双眼红通通的,说话时还带着鼻音,却已强行令自己的情绪镇定下来,不再为卡卡西多增添困扰。“还有什么要嘱咐的吗?”

“大概……没什么了。”卡卡西的声音越发微弱,渐渐低得无法听清。他阖上双眼。“只要你……还记得……我们的……约定。”

“不论……发生什么,你都……一定……要……活下去。”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明应十二年,伊豆。

在河津一带的镇子里,最近搬来了一个有些古怪的男人。

他的年纪在二十一二上下,喜欢穿一件黑色的浴衣,赤脚踩着木屐,腰间别一只细长的烟斗。他像是有过什么不幸的经历,右半边脸完全毁容了,被纵横交错的刀疤覆盖着,看起来非常吓人。因此,当他刚刚搬来这里的时候,大家都离他远远的,没有人与他说话。

他在临街的地方开了一间小茶屋,向全镇招募帮工,因为工钱给得丰厚,所以尽管那张脸很可怕,还是有两个年长的妇人找了过去。令人意外的是,这男人其实很好说话,对她们也很宽容,是个性情温和的东家,两个妇人回家和邻里一说,消息传开后,有人大着胆子前来和他搭讪,也得到了彬彬有礼的回答。镇民们的畏惧渐渐地消减了,特别是在有一次几个地痞当街为难年轻姑娘、被他轻松教训了之后,喜欢接近他的人就更多了。

可他依旧是个怪人。他自称“鸢”,任谁都听得出这是个假名。他对自己的身世来历守口如瓶,任谁变着法地套话也不说。他虽然总是在微笑,对所有人、特别是小孩子都很和善,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,他一点都不快乐。他从不邀请任何人进入茶屋旁边的自家宅院,那里的门窗整日都是紧闭着的,帘子遮挡得严严实实,令人无从得知里面的秘密。

他还常常会前往人们为那位英年早逝的波风水门大人所建的祠堂,在那里一坐就是很久。或许这是唯一能从中窥探出他的一些过去的地方。

不管怎么说,这位茶屋的鸢老板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河津扎下了根,并且和其他人一同迎来了明应十三年的又一个春天。

二月初的某个下午。

“鸢老板,再过两天就是樱花的花期了,到时候请一定要记得去看啊!”有人见他从茶屋出来,便热情地招呼他道。

鸢微笑着点点头,向左拐进了自己的家里。

木头拉门在身后关上,将室内外隔绝为两个世界。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脱掉木屐,向里面走去。

这间房子的内部远比从外面看起来的要宽广,却冷清得很,只有他一个人的足音在走廊里寂寞地回荡着。鸢在一面双扇门前停下,伸出手,轻轻地拉开了门。

温暖的阳光瞬间倾泻进昏暗的走廊。里面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和室,对着门的那一边是开放式的,可以看到里面一处小巧幽静的庭院,布置精巧,可见花了不少心思。整间和室空荡荡的,只在正中铺了一床被褥。

鸢走过去,在那床被子旁边跪坐下来。

院子的角落里设了一处添水,竹筒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敲击一次,发出砰的一声。这声音能惊飞树上停着的麻雀,却无法唤醒躺在房间里、似乎已陷入永眠的银发男人。

“今天做木匠的五郎告诉我,再过几天樱花就要开了。”鸢望着院子,轻声说。“我已经买了最好的米和梅子,也向美幸大娘请教了做梅干和盐渍樱花的方法。她告诉我,最多半个月,这些东西就都可以准备完毕。”

他收回视线,看向那沉睡的人,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烁。

“等我捏好了第一个饭团,你愿意……尝一尝吗?”

(THE END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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